6月的郑州，万木葱茏，鸟语花香。周边郊野赤日炎炎，麦浪滚滚，热气蒸腾。当此场景，不知不觉就勾起我一段童年的记忆。

（一）

我的家乡温县南濒黄河，北望太行，是一个物产丰饶、土膏微润的地方。温县是全国知名小麦高产县，拥有国家现代农业产业园、国家区域良种繁育基地、河南优质小麦种子基地等多项桂冠，还有全国唯一、以小麦为主题的“小麦博物馆”。

少年时代，每年的9～10月都是乡亲们最为繁忙的时段。在此期间，既要收获成熟玉米做到颗粒归仓，同时还要按时播种小麦，为来年收成奠定基础、创造条件。

家乡曾有一种相貌清奇的农具叫“耧”，亦称“耧车”，其主体结构呈漏斗样大名“耧斗”。耧斗上口50公分见方，高度在30～40公分之间。在耧斗之内通常盛满已拌过农药的麦种。

耧斗后方，有类似自行车车把的物件称“耧架”，通过木条与耧斗紧密联结。耧斗下方则有3条中空的“耧足”，其上与耧斗相通。耧足下端有铁质锥形物叫“耧铲”，貌似当代美女足下尖尖的高跟鞋。在耧车奋勇前进时，耧铲会将农田划出数条路径笔直、深约5～6公分的壕沟，同时将一粒粒麦种洒播到土壤中。

通常由一位饱经沧桑的老农负责操控，调定耧车平衡及向下镇压之力，保证耧车匀速前行。我和四五个小伙伴每人肩挎一条长绳，拉着耧车向前行进。在孩子们眼中，每一畦土地、每一条田埂都是那样漫长，但是因为人多并不觉得过于劳累。有时操控耧车的伯伯还会讲一些故事、笑话，让人听得津津有味。至今忆起当初场景，依然感到意趣盎然、喜不自禁。

盛夏时节天高地阔骄阳似火，广袤无垠的田野满目金黄，簇簇丰腴的麦穗随风摇曳，堪称世间最为壮美的画卷。偶尔会听到布谷鸟那清脆悠扬的鸣叫，“割麦种谷，割麦种谷”，节奏明快，清新悦耳，宛如天籁之音。每逢此时，乡亲们总是神清气爽、喜上眉梢。

麦收时节，村里需要在田野中间建一处篮球场大小的打麦场，用于麦子脱粒加工。乡亲们将麦子植株收割、打捆，装上架子车，像小山一样晃晃悠悠送到打麦场。经过晾晒、碾压、清除麦秸等环节，再通过木锨、借助风力上扬将麦粒从麦壳中分离。此外还要将已脱粒的秸秆在场边堆积成垛，仿佛一座座城堡一般，成为当年乡村最具特色的风景。

到了晚上，将麦子装袋之后，乡亲们会在打麦场周边铺上凉席，整夜在那里聊天、歇息。小孩子们会随着父母长辈，一起看月亮、数星星，聆听牛郎织女、嫦娥奔月的神话故事。运气好时还能尝到一块西瓜、甜瓜、黄瓜之类，那就像买彩票中大奖一样开心。

（二）

小麦是一种遍及世界各地的禾本科植物，小麦颖果是人类三大主食之一。将其磨成面粉后可制作面包、馒头、面条等食物，发酵后则可制成啤酒、酒精、白酒或生物燃料。小麦富含淀粉、蛋白质、脂肪和矿物质，是一种营养价值极高的粮食作物。

资料显示，早在1万多年前，小麦就被我们的祖先驯化，成为主要粮食作物。小麦最早出现在亚洲西部的“新月沃地”，即今天的巴勒斯坦、约旦、土耳其一带，其后从西亚、近东传入欧洲和非洲，向东经过印度、阿富汗传入我们中国。

在新疆孔雀河流域，有一座名闻遐迩的楼兰古城。古城附近有小河墓地，考古学家就曾在那里发现生长在4000多年前的炭化小麦。

在我国第一部诗歌总集《诗经》中，有“贻我来牟，帝命率育”的诗句。这个“来牟”亦称“麳麰”，指的就是小麦，当然也包括大麦、燕麦等。根据《诗经》提及“来牟”所在地区，说明早在公元前6世纪，黄河中下游地区已经普遍栽培小麦这种植物。

在我国明代，科学家宋应星曾编著《天工开物》一书。书中记载，在全国粮食总产量中小麦占比达到15%以上，在粮食作物中仅次于水稻，位居第二位。

到了近现代，小麦的身影遍布我国大江南北、长城内外，但主要集中在北方地区，特别是黄河流域。在我上初中时，温县作为小麦主产区，在全国就有很高的知名度。

20世纪90年代初，温县小麦单产401公斤，玉米单产604公斤，成为黄河以北第一个亩产吨粮县。1996年，温县小麦单产攀升到518公斤，成为中国第一个小麦亩产千斤县。到了2019年，温县小麦单产又突破602公斤，创出历史最高水平。连续30多年，温县小麦保持全省亩产第一的荣誉，在全国也处于领先位置。

温县这片土地钟灵毓秀、人杰地灵，拥有一大批小麦育种专家，像王焕英、王治波、王乾琚、吕平安等，就是他们中的优秀代表。

正是这些土生土长的专家，数十年如一日，殚精竭虑、呕心沥血，培育出多种令世人瞩目的温麦良种，才使得温县小麦在中国乃至世界种子系列中脱颖而出、独树一帜。并且，这也是继四大怀药、太极拳之后，家乡温县贡献给世界人民的又一特色珍品。

（三）

每年麦收在家乡都是最为隆重的节目，看起来也是盈车嘉穗、穰穰满家。不过，在我年少之时，却是很少吃到小麦面粉制成的食品。

那时，由玉米淀粉制成的窝头、糊涂、黄饼是餐桌上的主角，而馒头、面条、包子之类则很少露面。只有在逢年过节或贵客临门时，这些“美味佳肴”才有可能粉墨登场。

距我家大门口不远，是一个丁字路口，向西100米路北有一家食堂。那里售卖油条、肉丸和蒸馍等食品，一天到晚香气四溢。当时一个馒头价格仅为5分钱2两粮票，在我们家却很少能够吃到。偶尔打打牙祭买一个馒头，也是全家人兴致勃勃、一同分享。

将雪白的馒头轻轻掰开，慢慢撕碎成一枚枚绿豆大小丁，随后将这小丁一粒一粒放入口中，仔细地品味小麦面粉的滋味。这些馍粒在唾液作用下会逐渐变得有些甜美、有些馨香。那时节只要能够品尝到一块馒头，就会生出一种登上人生巅峰之感。

春节期间到亲戚家串门儿，竹篮里盛的多是花卷。黑白相间是高粱面和白面搭档，黄白相间则是玉米面和白面组合。至于纯粹的白面馒头或肉蒸馍，那一定是关系亲近或家境宽裕的客人光临，才能收到的礼物。

每逢祖父、祖母生日之时，母亲都会邀请他们来家，做两份鸡蛋捞面以表达孝心。驻村干部是乡亲们眼中的贵人，来家派饭时，母亲也会用心做一碗鸡蛋捞面进行招待，以示尊重。当时作为家中最小的孩子，我也可能跟着尝到一点儿。

年岁渐长，独自前往姐姐婆家或嫂嫂娘家探望，长辈们也会做一碗鸡蛋捞面进行款待，那个时候就是我最开心、最幸福的时刻。

外出求学参加工作，国家逐步繁荣富强，小麦白面不再是稀缺品，人们更看重的是肉蛋、是果蔬、是营养，所谓咸菜配馒头、白水煮面条之类，已然成为生活拮据的象征。

不过，偏爱面食倒成了一种根深蒂固的习惯，比如馒头、饺子、包子等都是我的最爱。无论身在何方，有一碗面条在面前，就会感到心满意足。

偶尔，还会亲自动手、精雕细琢，为家人或朋友做一碗炸酱面，或者凉面、炝锅面，那也是一件令人开心的事情。

小麦成熟了，家乡的田野就成为浩瀚无垠的金色海洋。那种璀璨热烈的光芒，那种丰满厚重的希望，还有那种深刻真切的痛苦和愉悦，对于家乡人来讲，都是无与伦比的、至高无上的。虽然现在有了播种机、收割机，秋种夏收已不再过分辛苦，但是小麦在家乡人心中的崇高地位却不容撼动。

像水稻之父袁隆平先生一样，我也有一个梦想。就是希望有一天，家乡的麦子也能成参天大树。我们可以坐在麦树下畅叙故人情，把酒话桑麻，体验丰收的喜悦，享受夏日的惬意和清凉。

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  《河南思客》20220615